朱伟一
在节目主持人逼问下，伯南克承认，金融危机，应当追究公司高管的责任，但随即又恨恨地补充了一点:不仅华尔街的银行有责任，监管者有责任，公众也有责任。公众也有责任?伯南克不打自招，站到纳税人的对立面去了。
2008年爆发的由次贷危机酿成的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金融危机，美国政府悍然救市，三位总指挥是财政部长亨利·保尔森、美联储主席本·伯南克和纽约美联储总裁蒂莫西·盖特纳。褒其者称之为“三剑客”，贬其者称之为“三条汉子”。财政部长保尔森负责与总统和国会的联系。作为纽约美联储总裁，盖特纳常驻纽约，负责就近与华尔街的金融老大们联系。美联储主要是暗箱操作印钱。
三条汉子都有回忆录，各表自己的丰功伟绩。保尔森和盖特纳前两年就出版了回忆录，分别是《峭壁边缘》(On the Brink)和《压力测试》(Stress Test)。书名的寓意，不外乎他们有大智大勇，临危不乱，砥柱中流，挽狂澜于既倒。伯南克的回忆录姗姗来迟，今年下半年才出，当然不是他老先生恭谦礼让，实在是三人中伯南克卸职最晚。这不，伯南克的回忆录为自己评功摆好的力度一点不输前两位，书名就叫《行动的勇气——关于危机和危机后的回忆录》(The Courage to Act—A Memoir of a Financial Crisis and its Aftermath)。英文书名中的“勇气”一词前还加了定冠词“the”，特指专属勇气，毫无疑问，这应当是特指专门属于他伯南克的勇气，而不是属于其他人的勇气。
确实，若论临危不乱，大气淡定，三条汉子中，第一条好汉真还非伯南克莫属。当时他坐在美联储主席的位置上，美联储下令印钱主要是由他一人拍板决定。之后，保尔森和盖特纳急流勇退，伯南克独木撑天，继续海量稀释美元。
伯南克等三条汉子都自称救灾功勋彪炳，有功于华尔街，但围绕救市行动的非议从未停歇过。主要的批评指向，是质疑他们不救投资银行雷曼兄弟公司(下称“雷曼”)，结果引发了整个金融海啸。华尔街银行都是百足之虫，一般死不了，即便要死也要拉上很多垫背的，不是一、两个垫背的；雷曼兄弟公司之死，就有许多垫背的。反正是要政府出钱救银行，那不如伸出手来，拉雷曼一把。听任雷曼破产，主要是保尔森和伯南克的决定。三条汉子中，当年47岁的盖特纳资历最浅，并未参与重大决策，只是被保尔森和伯南克推在前台而已。伯南克在其回忆录中自我辩称，他与保尔森当初想救雷曼确是力不从心。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盖特纳当年完全是配角。
伯南克与保尔森统一口径，两人都咬定，当时并不是不想救雷曼，实在是爱莫能助。当时两人之所以不肯承认这点，是担心说出真相后，市场会更加恐慌。美林证券前总裁约翰·塞林则捅破了窗户纸:伯南克之所以不救雷曼，是因为前面救了投资银行贝尔斯登，结果招来很多批评，所以心有余悸，不敢再向雷曼援手。伯南克当然矢口否认。
伯南克著书立说为自己辩解意犹未尽，又接受英国BBC的采访，跳到前台为自己辩护，痛斥对他的各种非议。雷曼兄弟公司前董事长迪克·福尔德一口咬定，伯南克见死不救，罪责难逃。按照福尔德的说法，雷曼当时有足够的资产可供抵押融资。BBC节目主持人请教伯南克，对此说法有何回应?伯南克脱口而出:“胡说八道”(nonsense)。要知道，伯南克MIT博士出身，在普林斯顿大学教学17年，满腹经纶，文质彬彬，温良恭谦，平时看上去儒雅的不得了，如果不是气急败坏，断不会出言不逊。伯南克在BBC节目主持人面前失态，可见问题击中了要害:不救雷曼确是此君的心病。
平实而论，伯南克和保尔森为了救雷曼花了大力气，但没有下死力。如果真下死力救，雷曼还是可以躲过一劫的。雷曼是否有资产担保并不重要。从2008年到20115年，美联储以低息稀释美元，不断为华尔街银行输血打气，并没有要求这些银行提供担保作为抵押。2008年的金融危机期间，高盛和摩根斯丹利面临灭顶之灾，也不是因为没有资产融资，而是这些金融机构的股价一落千丈。
证人一旦出庭作证，对方律师就会问出许多问题，不限于证人希望或愿意回答的问题。同样，伯南克接受采访，节目主持人也提出了一些并非刁钻的问题，却也是伯南克不愿回答的:为何没有追究公司高管的法律责任。伯南克一口咬定，这是美国司法部的决定，并非美联储职责所在。一副事不关己，高高挂起的腔调。在节目主持人逼问下，伯南克承认，应当追究公司高管的责任，但随即又恨恨地补充了一点:不仅华尔街的银行有责任，监管者有责任，公众也有责任。公众也有责任?伯南克不打自招，站到纳税人的对立面去了。
胜败乃兵家常事。资本市场犹如战场，失手在所难免。雷曼倒闭是伯南克偶一失手，没有必要自责，也没有必要自我辩白:并没有人要对伯南克秋后算账。伯南克似也没必要出来解释，很多事情本来就是解释不清楚的，甚至有可能会越描越黑。
(作者系中国政法大学教授，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)
